卷13民国下.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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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十三卷民国下楼适夷(短篇小说一篇)(1905-2001)现当代作家、翻译家、编辑家。浙江余姚人。笔名建南。1923年起发表作品。1927年倡导左翼文艺运动。1928年参加太阳社,著短篇小说集挣扎、病与梦。1929年留学日本。1931年回国参加左联,编辑前哨等。1933年遭当局逮捕,在狱中翻译高尔基在人间等。1937年出狱到武汉,任新华日报、抗战文艺编辑,后辗转穗港沪,编辑文艺阵地等。1944年在浙东根据地创办日文版解放日报。1946年返沪,参与编辑中国作家讥1947年赴香港,参与创办小说月刊。1949年出席首届文代会,当选全国文联、中国作协理事等。后历任国家出版总署编译局副处长,志愿军东北军

2、区后勤政治部宣传部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作家出版社副社长兼总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顾问等。续著散文集四明山杂记、适夷诗存、散文选等及谁之罪、蟹工船等译著。盐场残冬夜午,天空中挂着几点寒星,在黑色的云隙中,射出微弱的光芒。隐约地看见一带长堤和堤外吼号着的海浪。西北风虎虎地吹啸,使枯梗的堤树作出凄丽的乐曲。人类己在黑喑之中沉默了,只有远处村落中闪出一星两星的灯光。堤上杂乱地堆满了许多汲海水的木桶和晒盐的盐板,这些东西因为久已停止它的工作,都带些干裂的样子,寂寞的倒着。但是海堤,除了防海潮和晒盐板,它还有重要的任务,从东到西蜿蜒二三十里的长度的宽高的堤路,同时也作了一条通行的驿道。现在一

3、个黑影慢慢地从一边走来,他没带一个灯火,只借着疏星的微光,摸着空隙走,有时黑云把星光掩住,那他便借用海中反映上来的水光,其实他现在已与环境相隔绝了,他叫老定,脑子正被那边镇上方寡妇小酒店里高粱烧酒浸得有点糊里糊涂。世界于这时候的他已成为狭小的一隅,只是保留着一点模糊的意识,摸着黑喑的路归家去。他坐在一群轰闹着高笑着的酒客中,默然地一杯,又是一杯的吞他的老烧酒,这时他便想起他的家,那个低得象一个牛舍,又满壁堆着没人要的盐包,使这牛舍阴湿得同地窖一样的家。那儿的一群鬼影一般的家人,花白发的老妻,死也退不了她那层面上的愁苦的网。今年十七岁的一个女儿,还是终日蓬着头发默然的象一个哑子一样,拖着鼻涕的小

4、孩子,也只挂着眼泪叫肚子饿,于是他把一只空了的铁皮筒筒,咚咚的敲着:“老板娘,再弄四两!”同时把眼睛凝视着桌面,伸着四只手指去帮助自己模糊的话。“要死喽,还要?”长脸孔高腿膀的方寡妇一边把空筒接了去,一边骂着。她自然不怕她的客人喝得太胖的,不过近来宕账实在多得太厉害了,虽然开酒店的本钱是公仓里的龙头袁老板的,他说过:“你如果知道他家里有十块盐板,你就把酒赊给他好了!”可是自己在经手的事情,总不很愿意看本钱一点点的放下去,而收入却老是减的,因此她骂了一句,又把四两的老烧酒沽了出来。他经济地一口一口的喝着,他要延长他在酒店里的时间,然而酒终于又完了,而且满场的酒客,都渐渐走散了,有的跑到楼上的牌九

5、摊上去打宝了,有的躲在对街小菜花家里去抽大烟。“喂,我要关排门了。”方寡妇急着把酒场方面的事结束,去帮他妹头牛柱头去料理牌九摊。于是每夜照例的逐客令便下来了。“娘的,我不要回去!”虽然沉醉中也浮上悲哀的影子了。“好好儿的,回去,明天再来,你又不会打牌,不会抽大烟,这样大的年纪,自然也不要花老了,回去。”方寡妇把他从座位拉起了,他便也亳无抵抗地点点头,立了起来,一手扶着桌子,回头说:“对不起,今天,今天又”“好,知道了,你去!”方寡妇两手搓在腰上,看着他拐出门去,便仰着头笑了一笑,去到水板上计他的账。风吹着树枝,又吹着他的两只耳朵,他的身子象龟一般的紧缩在他破棉袄的硬壳中,寒冷使他不住的战栗,红

6、熟的鼻子不住的吸着流注下来的鼻水,脸是辣刺的发痛。脚步摇晃着,渐渐地看见六灶的灯光了,他爬下了堤,折入小路,摸向不愿去而终而要去的自己的家了。门照例是虚掩着,虽然盗风在四周是如此盛炽,但是没有人会偷盐包的,在这儿这东西是满地都是。他推了进去,低俯着头,从潮湿的盐包堆边,摸进自己的床边去。照例妻儿们是早己熬着肚饿钻进破被里睡了。“门不要闩了,成和还没有回来J老妻听见了他急喘的声音,便从床头伸出头来关咨他。成和是他的今年二十三岁的长子,自从公仓里贴出了停止收盐的通告,他不必再上海滩去劳动,但是一家人的肚子却不因公仓的停业而停止消化,于是他混进了一群平时以为非法的私贩窠里,偷偷的担一些盐到五十里外的

7、县城那边去私贩。公仓说是盐太多了贩不出去,其实县城里的人正快要闹盐荒,公仓把盐藏在仓里,希望把已飞涨了的价格再飞涨上去,而他们却几乎胃里淡得发酸,于是偷偷的想法买私盐,私贩子的营业便很发展了;只是这个营业太危险,五十里路满布着缉私营的盐缉,他们瞄准着毛瑟,只眼巴巴的等私贩子来上钩,于是私贩子们便也不能不作种种的防备,挑着一担两三百斤重的盐,总是抄小路,爬山越岭的走,这样五十里的路变了八九十里,而路上还不免遇到巡哨,而打了起来,那边的是毛瑟枪和短刺刀,他们则是一条青毛竹的扁担,然而他们都是拼着命的,而且人多,于是也艰苦的支持了他们的生涯。成和自从参加了这一项营生,老母的脸上即使偶得不饿也更加厚悲

8、愁的网,只要成和一出门去,她便冥想着那些毛瑟枪和短刺刀而感得坐立不安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每个人都悬望着从他的青布包里挖出一点钱来。在镇上场主开的酒店,赌摊,烟馆和妓寮,是允许做赊账的,可是那米店,平时还弄些和着一半石屑一半青糠的米赊给盐民,由每天挑上仓去的盐价去扣除,自从公仓宣告了停收以后,米店已把盛米的藤篁倒覆着,辗米的机器也不再扰扰作声,他们说,谷船没有到;除了你拿现钱去,或者你的债务还没有板款那么高,或者也许可以得到一些。但是盐民除了公仓里领到一点,谁会有现款,而且板(晒盐用的工具,他们是属于场主们的,盐民得付了巨大的押款向场主去租的)款也大抵是已经吃光了的;于是有许多人

9、到海堤也去掘些野菜根,再设法买一些喂猪的糠屑,和在一起煮了当食物。这新发明的食物渐渐的普遍开了,在冬时的荒凉的堤边,也快要掘不到了野菜根了。而公仓足足停止了两个月,场主们觉得盐的市价还欠高,至今也没有开仓收盐的消息泄漏出来。“又进城去了么?”虽然醉得这样厉害的他,想起儿子的进城,也会心悖的。今天他还在酒场听人说,场主发觉城中的私盐流行很盛,不必说都是从这儿偷运出去的,盐局长发了怒,现在又由袁龙头出了三千块钱,加调了一队兵来,他们准备把整个的盐场都防守住。因此他担心地添加了一句:“说是近几天很严呢!”“是的,守得更凶了。所以好几天没进城,才是晚上由前村里马老宝的儿子阿俊叫了去的,不知什么事,到此

10、刻还不回来。”“不要跟他们做对才好,他们闹不出什么事来的!”他喃喃的怨了一声,倒在床上呼呼地睡去了。他的妻看着他的醉脸,心中很不舒服,别人饭都饿着,自己却天天喝酒,不久会把几块盐板都喝光了;儿子拼着命给一家人去谋衣食,他还冒怨不是。她这样想着,真恨不得捶他的脸,但是这个想念又离开了她,她注意着门没有声响,但是她只听见风在屋顶上呼呼作吼,邻家的孩子在床上饿醒了喊饭吃,更没有别的声音了。对于成和到马老宝家去的近来的行径,实在比进城去更使她担心,她虽然不知他们到底忙些什么?但马老宝,全个四十里广阔的盐民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做的是沙船生意,本来自己辖着好几只专门走海洋的沙船,自从几年前公仓自己有了船再不

11、用他的船装盐装米以来,他的船便一只一只的属于袁龙头和高龙头两个场主的财产了。他便去当了一位水上警察长,捉过许多海盗,然而终于不知甚样一来,他的地位失去了,只多了一批本来是他手下而现在成为私贩的一般人,他们有生意的时候自己去干,没生意的时候便作马老宝的食客。大家都叫他“狭搭(我们)先生!”只要马老宝说一句话,要死都不管的都会去干的。大家知道马老宝的枪不会比袁高两家的少,只是他藏在什么地方是谁也找不到的。盐民背地叫他马老宝,当面都恭恭敬敬的尊他一声“马先生”,他们对他都多少怀着一点好感,尤其是阿俊一小马先生,他象一个小小的英雄,老对贫苦的盐民拍着胸脯说:“狭搭要劫富救贫。”这句话许多盐民都觉得听了

12、适耳。因此场主的袁龙头高龙头两个,便把姓马的恨得切齿,他以廉价收买了马老宝的船和沙地以来,他越觉得让马老宝留在这儿,总不是好事,然而马老宝虽然失了船,失了地,失了水上警察长的位置,却因为多了一批叫“狭搭先生”的人,他还是大树一般的屹立着不动,和两个龙头成为鼎足而三的形势,连公仓里出了钱雇来的武装的缉私营长,也不得不时常请他过去喝酒。“他们现在忙些什么呢?”这哑谜老妇人的她不会懂,就是全盐场上现在没有盐可晒的几万盐民大部分也不会懂。他们只看见依旧一样的海水,依旧一样的太阳,但是公仓的门关着,他们的家中堆满了盐包,而他们又不能把盐当作饭去喂自己的肚子,是他们最伤心的事。同时,高龙头又新进了五百亩沙

13、地,袁龙头的新房子造好了,这样的消息,从镇上传到村上,使他想着老天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一样的好命。“公仓为什么不要盐呢?”最后还是这迫切的问题捉住了全体的盐民,年老的人都记得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几次,后来有一二万的人捧着长香去跪在场主的家门口,结果被赶了出来,于是又有几千人进城去同样捧了香去跪在县公署门口,也同样的被驱了;于是又公举了几十个人到省城去跪,也同样被驱了出来。这样人经过了四五个月,公仓才自动的开了门,而盐民己饿死了几百所以他们知道,除非场主自己愿意,公仓的门是没法开的,而看现在的样子,场主还不会开仓,为什么他不愿意呢,盐是并不会臭会烂的东西,终竟可以卖出去的,钱,他们又不是没有;而人却

14、都快饿死了,许多人都张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只要场主点一点头,门便可以开,而他又可以挑着盐去换钱,不致眼看着让自己的妻儿们饿死。然而场主的头却是山一般的竖着,一动也不动。“会闹出什么事来的,”她虽然不懂这哑谜,但知道成和们这样地忙着,定会弄出什么事来的;也和老头有他“他们闹不出什么来”的观念一样,她担心着深夜不归的成和注释:解题,本文1929年12月20日作于东京,著名建南;小说以北伐战争转向土地革命为背景,叙述冬末春初发生在两浙盐场一次盐民革命运动的起因与过程,在对矛盾事件的曲折演变、惨烈交锋和悲凉结局描写中,塑造正反两面人物,结尾暗示盐民群众翻身求解放的希望前景。夜午,半夜。一带,一条,海堤绵

15、长延伸貌。虎虎,猛烈貌。堤上,海堤上。汲海水,挑盐卤。盐板,晒盐板,清末民初淮浙盐区设备,约长7.4尺、宽3尺、深1寸,每块日耗卤10公斤,产盐L5公斤。驿道,古代传递政府文书、官员来往等用的道路。“他坐在“,以下插叙。象,如同、好像,今作像。盐包,装满盐的蒲包。宕账,欠账。公仓,清代与民国经场官批准由场商设立的包购灶户盐斤的堆栈。龙头,江湖上称帮会的头领,士豪的一种。赊,赊销,用欠账方式卖出。沽,打酒。经济地,节省地。牌九摊,摆摊儿玩骨牌;牌九,牌戏用具,旧多作赌具,每副32张,上面刻着以不同方式排列的2-12个点子。打宝,押赌注。小菜花,女性浑号。排门,旧时店家迎街面的门,由多块门板拼成,

16、可自由拆卸。酒场,酒馆。婿头,非夫妻关系而同居的男女,此指男方。柱头,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光棍,土豪的一种,地位次于龙头。花老,大龄妓女。搓在腰上,撑在腰上。水板,记流水账(欠账)的木板。红熟,深红色。六灶,第六灶区。终而,终归。盗风,偷窃成风。关咨,关照。私贩窠,贬称集伙贬私盐的人们。盐荒,买不到食盐。私盐,不按国家盐法规定产运销的盐。缉私营,民初盐区建缉私军队,1914年仿陆军营制,通称缉私营。盐缉,缉私营兵。毛瑟,枪名,德国人彼得毛瑟的工厂设计制造。眼巴巴,急切盼望。巡哨,巡逻的盐缉。营生,职业。冥想,深沉思索和想象。扰扰,纷乱貌。板款,租用晒盐板向场主交的押金。场主,拥有盐场主要生产资料(

17、盐板)所有权的财主。欠高,不够高。心悖,不顺心,指担心。才是,刚才。冒怨,抱怨。想念,念头。全个,整个。沙船,平底帆船,搁浅沙滩不易损坏倾覆。甚样,怎样。一般人,一班人。食客,寄食并为主人帮忙的人。适耳,中听。沙地,开里尚未成熟的荡田。噎谜,难以猜透的问题。大家喝喟地盼望着开仓,其实开了仓甚样呢,他人每个人都不会忘记,除非在现在这样停收的时候:一担一担的海水,一天一天的太阳,好容易看看渐凝成白雪一般的盐了,这时候大都己疲劳得再没一点气力,但成功的欢喜终于还使他强支了自己的肩膀,把一担两三百斤重的盐担挑回家去,过了秤是两百五十斤,一粒也不给丢失了的,等明天挑到公仓里去。公仓的露天里己挤满了人和盐

18、担,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才得把自己的盐担挤进里边去。秤手眼也不关一关的把秤一架,头向着天喊了:“两百十!除包一百八十斤!”“喂,先生你把秤称得仔细一点,我自己过了秤足足是两百五十的呢!话还没有说完,劈面就是一个耳光来了:“死鬼,滚出去,谁要诈你的盐!”秤手说着便用脚踢地上的盐包,叫着后面的第二人的盐去了。“喂,先生”他知道自己的盐如果公仓不收,便只好烂到屋子里去的,于是哭丧着脸去拉秤手的手。秤手把身子一撤,睁着眼骂了。“滚出去,仓里并不少你的一担盐,你去卖你的二百五!”直到他自己承认了错,以及别人都替他讨了饶,于是一张票子才到手了。到那边的柜头上去领钱,钱大概是一笔账,他们把这数目在他们米店,酒

19、店的账上扣了,这样他便可以挑着空担回来,再到镇上赊他的米吃。如果是现款,那又得足足几小时的麻烦。先是计价,城中官府的时价一角五,这儿却是大洋三分,“好,三分,一三,三八二十四,五块五角钱,便宜了你,没有零头,五块钱拿去。”于是他满足的捧到了五块亮晶晶的钱;原来照章程,这儿的现银,是一块当一块一角的,他还算幸气,没有零数,否则便得打去呢。走出了公仓的大门,把钱裹在青布包里,便往镇市上去,他本来想去买一些米和柴到家里烧饭吃,但是鼻子管里吹来了一阵酒香,抬起头来,看见挂在店门口的抬旗和红热的鸡鸭,今天酒馆里特别热闹。使他想起他劳苦了这多天应该稍稍的奖励一下自己,脚步便不知不觉的跨进去了。方寡妇的脸特

20、别红,她会伸着指头连珠似的报出许多菜名来,她知道今天是现款,因之厨房里的货也配得特别足。酒客们坐满了一堂,又说又笑,楼上的牌九摊平时要到夜才兴旺,今天特别在白天就开场了,镇上的警察不但可以抽到十分之一的头,而且他们的雇主一公仓是告诉过他们在收盐的一天特别准许他们劳苦者高兴一下的。同时大烟馆中喷出来的烟雾特别浓,妓寮里的歌声也特别响亮。场主一方面收入他们的副业的盈余,一方面皱着眉头骂:“这些家伙都是没出息的东西!”而仰着头笑了。他想起城中学生们出的一张小报上:“改革盐民生活”那篇文章了。但他的笑声立刻就收敛住,他记起了底下人的报告,近来时常有些不三不四的外人,到这儿出入,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些什么事

21、,总之这不会于自己有什么利益的。“但是这般家伙,他们所要的是老烧酒,大烟,牌九,女人,他们不会更要别的东西!”于是他又仰起头来高笑,笑的项颈上的肥肉,不住的牵动。盐民的确象场主所说的是没出息的东西,等到他们发见青布包中的钱,己经完了的时候,他便只好嗒然的走在柴米店里又作一次赊账。在牌九上输去了的,则热心着想反本,赌场的隔壁便有一条小小的暗巷,这暗巷中有几家专门出借银钱的店铺,你只要证明你的板款还有余剩在场主那儿,便可以用每块钱每日一分钱的利息借到你的赌本,直到你的板花光了为止。于是你便再没有盐可晒,滚出本场或是饿死,他们给两条路给你走,而大多数的是自己找出一条路来,就是做日给劳动者到盐感里去工

22、作,或是混进马老宝那边的窝里去。然而大多数是“老定”样的,一方面勤勤苦苦的劳动着,让盐卤腌干了他的两手,一方面就用酒精腌自己的肺脏,使耳光和一切的贫苦都不会扰乱他的感情。老定生长在这个咸气冲天的盐场里,足足己快要六十个的年头。生了他的父亲,也是一个盐民,不知甚样地有一次被暗巷里的债主迫急了,便吞了盐卤自杀。这青年时代的老定,终于还勤勤恳恳的弄了几块盐板,和一个老婆,而在盐场上立住足了,他把自己养成了一个模范的盐民,让太阳烧他的头,让盐卤炙他的手,让秤手和公仓的职员们打他的耳光,他还是一个龙头们的顺民。今天的盐斤被秤手扣刻得太多了,明天的担子便加得重一点。他不象其他有些人似的,和些沙粒在盐里边,

23、使斤量可以秤得起些。他以为这是要害人的。其实他没有加沙,公仓的人却也代他加了。他们用一半石屑一半砂粒,用船装到县城去,用船装到省城去,标上了“上白官盐”的牌子,叫那些城市的人民,花最高的价钱去把石屑和砂粒调在自己的菜汤里,把牙齿都轧破了。因此大家都热望着又便宜又好的私盐,但买到私盐是这样的困难,满城的警察伸着他的长鼻子到处的嗅,盐缉们背着老毛瑟日夜策动。今天看见一个挑着盐的私贩子,满头打出了鲜血,被警察押着在街上走过,明天又听见盐局里捉到了一只装私盐的船,拦腰解断了。好容易在夜半做得了买卖,不到天明说不定警察便冲进你的屋子里来搜查。“吃盐是犯法的”,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政府要把盐除去抵借外款以用

24、来互相打架,资本家垄断了天然的海水与太阳,发他的财,于是盐民便鬼一样的在潮湿的盐地爬动着叫号着,谁也不会听闻。轧坏了牙齿的人大家都叫喊了。“晒盐是不行,要好得买烧盐!”于是一部分的盐民从宽阔的海岸爬进火焰地狱一般的盐底里。沿堤一带布满了盐灶,这里工作着的盐民是每天支给一定的工资的,从早晨到黑夜,一部分的人爬过堤去汲海水,倒入大锅子里,一部分的人便在灶口的大火门前工作,无论是寒冷的冬天或炎暑的夏期,火焰永远是如此的燃炽着,一群盐工们永远赤着流汗的膊,红的火在他们身体上反映着光烂,在那儿烧烤。所谓大锅子,并不是铁做的东西,它是用了芦叶编织成而又涂了泥土,上面是水,下面是火的互相交迫,水使这些芦叶濡

25、润,火又使这些芦叶焦灼,于是受着热火燃烧的涂在下面的泥,便要不住的剥落,而使水往下漏。这儿管火门的人又是一种无论谁也想不到的苦工,除非他曾经见过。管火的人要永远目不旁瞬的望着在火中燃烧的锅底的,他看见一处有水漏下来了,他便一手抓了一把身边预备着的湿泥,一个突进,上半身钻进火中,把湿土向漏处一抬。他的头上是包着一块湿布,全身是精光着的,而且流满了汗,动作是几乎继续不到一秒钟那么的迅疾。然而这工作,要最上等的熟练工人才能做,即使是熟练的也常常发生焦头烂额,或一个头脸而倒在火中丧命的事的。所以他得到特别的优待:每天五毛钱的工资,丧了命可得十块钱的抚恤!癞头阿元便是这样的烧去了他的头皮,包在他头上的一

26、块湿布突然松下,他的头发倒烧了起来,幸一只左手还攀在外面,他才能急急的退出,倒身在火门外的地上,没伤了命。但他的头皮足足烂了五个月,也因为命是活着,因此十块钱的抚恤也拿不到手,他满头包着破布,哭丧着脸向麻里要一点医伤费,结果是被哄了出来,而且也因此,直到五个月后,头变了光光的一个的时候,麻里再也不要他作工了。他现在住在保塘庵里,每天给驻扎那儿缉私营的老爷们当小差使,让人家高兴的时候,用两只手指弹西瓜一般的弹他的光头,或是弄一些剩下来的冷饭给他去,他永远只是支支的笑。盐民们是乐天安命的,他们正有古圣贤“万事作退一步想”的风度,哂着盐的人去想烧盐的人,普通烧盐的人去想管火门的人,管火门的人,便想烧

27、烂了头的人,烧烂了头的又去想那送了命的,而送了命的却已不会再想,所以他们完全是幸福的。然而这幸福不能永远统率他们饿肚的肚子,几年来,显然的空气中吹来了一种不可见的霉菌,使霉菌他们从“幸福”中骚动了起来。注释:喝喝,众人向慕貌。他人,他们。秤手,司秤。关一关,瞥一眼。哭丧着脸,沮丧貌。幸气,幸运。打去,除去。抬旗,即望子,店铺悬挂的布招,用竹竿高挂门前。抽头,聚赌时从赢家的钱里抽取一部分。妓寮,妓院。这般,这班。发见,发现。嗒然,懊丧貌。反本,赌博时赢回已经输掉的钱。你的板,指板款。没盐可晒,谓盐板被场主收回。日给劳动者,按日计酬的劳动力。盐麻,煮卤为盐的灶房。弄了几块盐板,积攒了押租几块盐板的

28、资金。盐斤,即盐,斤为词助,如糖斤、粮斤。加沙,在盐粒里掺入白砂。上白,上等白色。官盐,私盐的对称。策动,出动。解断,锯断。吃盐犯法,旧时规定购买私盐属违法行为。抵借外款、互相打架,指1913年袁世凯政府以盐税抵押,向英法德俄日银团举借巨款,对付南方国民党。盐地,海滩。爬动,盐民在海滩劳作,远望如虫子在螭动。叫号,劳动时打号子。轧坏牙,吃到掺入盐的砂粒。晒盐,指晒板晒卤结晶的中籽盐。烧盐,指锅釜煮卤所得粉末状细盐。盐灶,煮卤成盐设施,原理类似烧开水的老虎灶。支给,发给。光烂,光亮。芦叶,芦柴。泥土,蜃灰。保塘庵,为求神祇保佑海塘安全修的庙宇。支支,同吱吱,象声词。使霉菌,应为霉菌使。成和回到家

29、来的时候,漫漫的冬夜已经启露了曙光。虽然在床上而睁着眼睛在怅候的老母,还没有睡过;她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成和么?”“是我!”重浊的一声回答,在寂寂的暗室中反射过来了。“啊哟,天也快亮了呢,你为什么才回来母亲口里虽如此责问儿子,心头却己经安慰了许多,知道儿子的无恙回来。“”黑暗中没有回音,成和沉默地摸到自己的床上睡倒了,他的身子己经这样疲倦,而精神还被长夜的会谈所兴奋,再也不能睡去。“你们到底在忙着些什么呢?母亲还是不放心地问,而成和终于是默然,他的心中想:“你何必要知道呢?马上就可以见到了J事情的确隔不了多久,起先是镇上传着:“北军又败了,北军又败了!”的消息,报在盐场中的确没有几张,而近城

30、的四野有官兵来拉夫,保塘庵里的缉私兵也走了不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这一会的与以前的不同,来的军将于贫苦的人们有好处,也是大家有一点模糊的观念的。自然空气最紧张的是两处:袁龙头的家里来了许多人,盐场的场知事,缉私营的营长,高龙头和别的公仓公麻里的经理先生都到齐了.他们知道这一会事对于他们有很大的关系,于是他们很起劲。袁龙头打算亲自到县里去走一遭,一方面顺便到县公署去探探前方的确报,一方面准备后日的地步;大家对于这个主张同意了。而更起劲的是马老宝的家里,有许多食客象步哨一般的在他家的四周防守着。一个从县里来的学生样子的青年已经在他家里住了好几天,他整天的躲在房子里在写什么东西,一到晚上便有许多

31、人来整夜的会议,而且从县里一班一班的有人送了消息来。“马君:病笃,速来!”这一个电报从镇上的电局送到马如宝的家里,是晚上了,又隔了一二个钟头,一只小船在向岸边到来,船中钻出一个青年的人,在夜色中走向马如宝的家去。到了午夜,天是同平常一样的黑,四周同平常一样的安静。海堤边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了黑色的一群,他们不张一盏灯火,也没有一点声息,迅疾地潜行着,走向保塘庵的缉私营部去了。忽然一声枪声,立刻是明晃的长刀,保塘庵被包围住了。“缴枪!缴枪!”只听见这样的呵叱,营兵从梦中醒来,一个个的四散奔窜。夜色中,马老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擎着一柄木壳匣子炮。立刻保塘庵空了,一群黑影连夜向城中疾去。“马老宝缴

32、了缉私营的枪,到城里捉住了县官,现在天下在党部手里了。”这样的消息传遍全镇的时候,恰巧是袁龙头嗒然丧气的坐着小船由县城回来。他第一部计划去访县官,那知县官已经坐了牢;于是他便立刻实行第二部计划,去会见县署隔壁一群新兴的人物。他认识一个主持人曾经在县立小学当教员的陆士尧,他觉得自己很有把握:“我是一个老同盟会员,”他先用这个资格向那些毛头小伙子一压,然后又举出新任省主席而尚未就职的一位富甲一乡的富豪,他们公麻里的大股东的一个,要求关于盐场一边的盐民运动完全由他来负责。陆士尧晃了晃长条的身干,把眼睛映了一膝:“袁先生,盐场方面的盐民协会,早就由省里派去了人,我们这儿管不到,否则如果得到先生这样的人

33、,是再好也没有了!”“省里已派去了人!”他感到一阵心头的阴郁,“我为什么不知道,在盐民中,我算是一个主脑,至少也不该丢开了我做事。”“哈哈,袁先生!”陆士尧把眼睛膝得更厉害,”现在这新兴的规矩,所谓盐民是只算用手做着工的人才算数的!”“那么,我是连做一个委员的资格都没有的吗?这还说是自由平等袁龙头自然不会这样不知时务,但他的计划终于失败了,他便立起身来要走,正看见马老宝的高影子从门外晃了进来,他满面是笑容:“啊哟,想不到袁老板也来了!”他微微地点了一点头。“袁先生,盐民协会的事,你问他最熟悉,他现在是县党部的纠察队总队长J袁龙头认为不幸之中还算大幸,因为盐场中再没有马老宝的足迹了,别的小伙子他

34、容易对付他的船一靠岸,便看见保塘庵的旗杆上已叉起了一张盐民协会的大旗,两个穿着破棉袄背着老毛瑟的人站在庵门口,有许多人在门口进出。他把牙齿紧紧的咬了一咬,好象背上立地有许多眼睛的光线射来,他只好跄跄踉踉的跑回高墙头的自己的家去。时势的确变得厉害,连老定也不上酒馆去了,他刚听了一个省里来的学生样的人演说,回到了家里还流着眼泪,默默地出神。这可把老太婆吓呆了,急着问他什么事。“成和搭娘,吴搭(你们)女人头晓得啥?省城里来了一个小伙子,他晓得狭搭的苦处比狭搭自己还清楚”他神往地传述给他的老伴听:“做龙头做柱头的原来并不是轧搭(他们)的命生得好,轧搭是抽脓刮血地吃老百姓的汗血才吃胖了的话自然还有不少,

35、总之弄得许多人都第一次想觉自家的命运而流泪了;于是立刻大家答应把自家的名字上在盐民协会的簿子里,而对场主的条件也立刻提出去了;马老宝的儿子阿俊站在高台上朗朗的宣读:“第一条:场主须承认省盐民协会安东市分会为代表安东全体七万盐民的团体!这一条大家赞成吗?”他念着便向台前一群黑压压的大众问。“赞成!赞成!”混乱的声浪雷一般的吼起来了。“赞成,那么通过。第二条:场主须立刻开仓收盐!这一条”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台下己轰起了欢呼:“赞成!赞成!”又有人撮着嘴唇打嗯哨。“好,第三条:不准刻扣盐斤!”又是一阵欢呼.“还有第四条,盐价须照市价增涨!”“好!”现在是来了齐声的呐喊。“第五条,增价烧盐工资”“对啦!

36、对啦!”大众喜形于色的欢跃起来,好似一切都已实现了的。“还有最重要的第六条:场主须将囤积米石,开放平祟!”又是一阵欢呼以后第七第八一直到第二十四条条件都通过了。“大家到袁龙头的家里去呀!大家到袁龙头的家里去呀!”嘉立着的群众,如潮一样的波动起来了。当头的是阿俊和成和他们几个,连癞头阿元也兴气匆匆的打了头阵;后面是一条长蛇阵,从保塘庵门前的广场上出发,把这处一带又高又大的墙头当了目标,风一般卷了过去。“叫袁公庭出来说话!”到了袁家门前的广场,大家都这样怒吼起来,平时对于场主的敬畏之念已完全消失了,大家都不再叫他袁老板而直呼小名了。而袁家的门是深深的闭着,阿俊上前去叫打了好一会,才慢慢的开了半扇,

37、探出一个仆人的头来:“对不起,老板到省城去了!”“娘的,他一定躲在里面,冲进去,冲进去!”后面的群众这样地叫呼着。省里来的青年觉得这儿需要一个镇定,他便低下头来和阿俊们商量了一会,便站起身子提高声音对着群众说:“我们先派代表进去查问,不要乱来!”“赞成,赞成!祝先生(省里来的青年)!小马先生!成和!”大家七嘴八舌的推举了十二个人,走进大门去了。大众静静的在外面等着。“他一定逃走了,我们打他的房子!”“不肯答应,一定不肯答应!”互相这样地纷纷议论。不多一会,十二个代表出来了:“真的,袁公庭没有在家,我们还是找高阿泰说话去!”“赞成!赞成!”大家疾风似的涌向高龙头的家里去了。高阿泰早得了风声,急得

38、不知什么才好,警察长和缉私营长都早已跑掉,家里几十个保镖的人,看来也不济事,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软做。他从代表们的手里接了条件:“诸位的意见,我阿泰本身是完全赞成的,只是袁公老没有在家,我一个人做不住主,这一点不能不请原谅,只好请诸位暂时耐心等一等J“放屁!狭搭要饿死了!”“立刻开仓收盐!不能等!”“你要狭搭等,便给狭搭饭吃!”“袁公庭做了倒路鬼,便永世不开仓么?”后边的群众怒潮一般吼了起来,代表们要阻止也不能阻止!高阿泰早己吓得脸都发了青白,不知甚样才好。忽然门后边闪出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来,她是高阿泰的大老婆,有名的泼剌货,她躲在后面听消息,看见自己的丈夫受了这样从未受过的窘辱,再也不能忍耐

39、了:“喂,你们是什么东西,有话得好好的说,这样子简直是强盗,还说什么狗屁的革命党。”她气吼吼的说着便一冲冲进群众的队伍,把执在手中的旗子夺来撕破了。“打啊!”吼声象雷一般的突然飞起,祝先生要阻止己无法阻止,大家围着那老妇人打了。阿俊一个跳步,捉住了高阿泰的领襟:“不要打女人,不要打女人,把高阿泰捉去再说。”于是大家才放了老妇人,赶过来把高阿泰围住。七手八脚地绑了起来:“打倒高阿泰!”欢呼着笑了!这时候连老定样的老人,也挤在后边笑了,他只想这般年轻的正是英雄,现在他们翻身之日到了,决不去想:这会发生什么祸事。而事情的确是热闹,高阿泰被绑起来了,有许多人高喊着:“马上把他枪毙,马上把他枪毙!”有的

40、还主张一人一口把他咬死,终于祝先生硬出头把他保护住了,送到盐民协会里去。一方面群众又打向袁公庭的家去,把他的大门都打烂了。祝先生完全失去了统制群众的能力,阿俊和成和一般主张激烈的人,便做了群众拥护的中心。祝先生急得比什么还急,到了晚上盐民协会执行委员会的会议上,他扳起省指导委员的命令,给委员们一顿长篇的批评,说这件事是犯了“左倾幼稚病”,这个新鲜的名词他们都不懂,结果是由祝先生的提议,决定把高阿泰送县处置。注释:怅候,怅然等候。无恙,平安。北军,北洋军阀。报,报纸。拉夫,抓壮丁。来的军,即南军,国民革命军。场知事,场长。这一会事,这一回事。会议,开会商议。电局,邮电局。马如宝,即马老宝。党部,

41、指国民党县党部。第一部,第一步。那知,哪知。叉起,升起。跄跄踉踉,形容脚步不稳。想觉,思考而醒悟。上在,登记在。刻扣,克扣。米石,粮食,石为词助。开放,开仓放粮。平粢,按平价卖出。匆匆,犹冲冲。又高又大墙头,喻富户。叫打,边高喊边敲门。阿俊们,阿俊及其同伴。公老,尊称上年纪男子。做不住主,作不了主。倒路鬼,死在路上的人。执行委员会,盐民协会办事机构。扳起,援引。四陆士尧先生现在是一县中的红人,连县长也得听他的命令,虽然他身上还是小学教员时代的那件青布棉袍,但是为了时常要去赴官厅和商界的宴会,外边也加上了厚呢的大衣了,手中也执起司的克来,他对于同部那些管理工人农人运动的同事们有些觉得不满,也和他

42、们对于他有些不满一样。他新近接到了一位从前是师范里同过学,现在做了省执行委员的朋友来信,信中说了近来各地党务工作人员的最大的错误,一切行动都过火,要知现在是一个各阶级的联合战线,绝对不能太得罪了某一阶级。对于这封信他大大的感动了,他把来在会议上提出,主张作一次全城绅士的招待会,因为是省里的意见,便通过而执行了。这执行的结果,便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在担心着自己有没“劣”和“土”的资格的人们,都开始在街头出现了。大家都说:“士尧的确是不错,坏就坏在那般外来的小伙子!”某一天的深夜,县党部的门房送见了一张名片,商会会长求见陆常务。常务室的房门关了好多时候,人们便看见陆常务同商会会长一起急匆匆的出去了。

43、从省城里回来的袁公庭,便在商会会长的私室里等候着他们俩。三个人微笑着点了一点头,他们便讲省城的形势,革命军的进展,然后谈到总司令马上要回省来,省主席不久也可到任。然后,又话音渐渐的低了起来,陆常务起先觉得有些羞耻,然后又踌躇了一会,他想见了自己那般同事们灼灼的眼,他又想起自己投身入党的时候那种英勇的气概,他便打算立刻跳起来发怒,但是这怒没有发成,他回头对商会会长说:“你知道,对于这件事,完全是由于底下的误会而起,我是绝对主张和平了事的,不赞成那种激烈的行为。不过我们,绝不”这深夜会话的结果,在第二天的会议席上,大家议论纷纷的讨论高阿泰的问题时,主席的陆常务突然发言:“总之,光是空谈讨论,也讨论

44、不出一个办法来的,我以为最好派一个人去全权负责进行,就比较简单而易举了J“赞成,赞成!”一个大胖子的监察委员立起来附议。“大家的意见甚样?”主席追问了一句,大众还互相沉默着:“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异感,我便推举陆常务全权办理。”其实有几人是知道的,即使不推举陆常务,一切事也由陆常务在全体办理的,开会,不过是做商量,而且连常会期都没一定,要看常务高兴才召集,乐得应应人情伸了手了。另外的一部分人因为这问题已经讨论得太久,自己还有许多关于工农运动的重要提案,乐得早早把它解决好提出自己负责的案子,于是也伸了手了。接着发生的事,是高阿泰被释放了。陆常务向同事们解释这一会事,是归咎于盐民们不来进禀单告状,弄得

45、闯下了大祸,无法收拾,要定他的罪,又无罪可定:“我们只要把盐民运动组织得好,放了个把土豪劣绅是并不足惧的J他这样的说了后,便交却了全权的任务,背起一杆气枪,借着打鸟为名,到女学校里去找他的爱人去了。没隔了几天,盐民协会的门口突然来了几个凶暴的人,昂着头要冲进大门里去。“站住!”站岗的人呵喝了,但是他们不管,“我们要见委员长“,这样地喊,站岗的人把他拉住,两下发生了纷扰时,来人们一声嗯哨,从墙角里又突然冲出了武装的流氓样的一大群人来:“缴枪!缴枪!”喊着便夺门岗手中的枪,一个被执住了,另外的一个,把枪头的刺刀作了防护,冲出了重围,摘下挂在腰间的警笛狂吹起来。几十个新组织的盐民自卫军,有的拿着长的

46、马刀,有的只有一杆木棒,拿枪的只有五六个,因为大部分的武器都到县里去保护县党部了。但是来势却是异常的凶猛,四五十个人,一律是快枪。巷战在保塘庵门口发生起来,它来的是这样的突兀,这样的匆忙,以致防守的一方面什么预备也没有。枪声,吼号,勉强的支持了一小时之后,大门终于被冲进了,自卫军的枪械完全被缴,来不及逃奔的也成为俘虏。会中的职员,有的听见门外巨声时,早就越了墙逃走,有的也被执住。会旗和党旗,全被撕得粉碎,做着礼堂的装饰的党领袖的肖像,也被一个人用脚踏破了。许多人涌进办事室里,把全部的文件都抄收了起来。这时候骑着马的三个人来了,袁公庭,高阿泰,还有一个曾经在马老宝的手下吃败过一次而仍不失却他的威

47、名的海洋大盗黄春孝,看着剧战后的保塘庵门前的广场,得意的跨下马来,走进大厅里去。就在这件事情发生的三个小时以后,县党部里来了大批狼狈怆惶的人,逃了命的盐协会的职员,由马阿俊率领着,作这次被难的报告:”几天前我们已经有了些风声,说高阿泰和袁公庭一共回来了;而且还说高阿泰气得暴跳如雷,立刻拿出五千块现洋,托袁公庭无论如何要给他设法报仇。袁公庭当然也有他的切肤之痛,他下了海去找到了黄春孝,把高阿泰的钱完全送给他,自然黄春孝是答应了但是当初我们并不以为确实的事,在现在的时候,土豪劣绅总不致于有这样大胆吧!而事实却终于发生了”陆常务招待这一大批的难民吃饭:“好,你们也该饿了,我们吃了饭再讨论。”他听了消

48、息自然也心惊,立刻发条子召集紧急会议。这场会议足足延长了四五小时之久,其中只有一个人立起来责问:常务当初为什么把高阿泰放了。而大胖子的监察委员则以为现在形势己经紧急,我们还是讨论目前的问题。而这问题终于以派大胖子进省请兵,剿灭土豪而解决了。于是难民们一天一天的在县党部里吃饭,常务忙着交际绅士,跑商会,跑女学校;市面上已经发现了:“打倒县党部!”的标语,还有一种盐民协会的传单,说前盐民协会强奸民意,主张共产共妻,蹂践民众,现在己经经全体民众驱逐,组织了真正代表民意的盐民协会了。一批在县党部闹得没事可做的盐民协会职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消息是这样的传来。“马老宝的房子已经被人打坏了“盐民协会的会员都在按着名单搜捕,一个一个由黄春孝拷问着。”传消息的人故意形容,一个老头子甚样的被倒悬着用石头压在背上;一个少妇甚样的被黄春孝的手下轮奸死了。大胖子急匆匆的坐着火车回来了,他一边喘气一边向会议席报告:“省城,省城混乱的不得了,主席马上要到,街上贴出了拒绝的标语,工人纠察队和警察冲突,天天在街上互相开枪,要调兵,一个也没有。省部的丹委员说,这事情以和平解决为好J“和平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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